唐显声

“厨师不拿起刀来是不会做饭的!”

【泉レオ】非典型玫瑰(上)



我与濑名泉的相识非常具有戏剧性,也可以说是狗血般的搞笑,想来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因为家族的遗传病,一种血缘的诅咒,我与我那烦人的兄长一样的作息颠倒,体弱多病,却比他更严重地不能直视阳光,也因此虚弱昏倒在了大学的阶梯教室里。


那时候我——跟班里的任何一名同学都不熟。当时我是这么解释的,死要面子地嘴硬,然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体弱多病的社恐。不过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说出事实,所谓的不熟,大概只是我为了掩饰自己像个保龄球一样骨碌碌从教室最后一排一路滚到第一排,却没有一个人来扶我一把的尴尬。


那次我仰面躺在地上,阶梯教室的地板坚硬又冰凉,被台阶锋利边缘磕到的地方也都在痛。所有人都在看我,我当时要不是想着这回一定要把责任赖到狠心把我丢到大学里的幼驯染身上,说不定会丢脸到干脆死在那里。


我能感觉到周围有一大圈男男女女,那些我因为长期缺勤而叫不上来名字的脸凑过来,像动物园观看猴子一样的稀奇。可是在我眼里其实他们才是没礼貌的猴子,猴子一样的眼睛和面皮构成了我意识消散前看到的最后一片天空。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花板干净了许多,很白,就是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一个劲地往我敏锐的鼻子里钻。我坐起来打了个大喷嚏,把我边上的人吓了一跳,一个好人,路过我教室门口时被猴子们吱吱喳喳的讨论声吸引了注意力,于是成为了把我一路背到医务室的救命恩人。


他说他姓濑名,濑名泉。非典型理工男,优等生,用一副黑框眼镜白瞎了他那张精致的脸。我请他喝碳酸汽水,我最喜欢的葡萄味,他嘴上说着不要,后来又说超烦人,喝这种东西会胖死吧。于是我趴在床上假哭,把他吓到了,好像怕我寂寞一样很急地喝下去,这也是两年里我唯一一次用这种把戏真正骗过了他。


后来小濑小心翼翼掀开了我的被子,像个挖掘吸血鬼坟墓的盗墓人,发现了我的嬉皮笑脸后立刻气败急坏,活像只气鼓鼓的河豚,只不过维持着对陌生人的最后一点儿礼貌才没发作。


而碳酸气在我们的肚子里横冲直撞着,从胃袋一路奔上喉头。最后我们两个齐刷刷打了两个一样丢脸的震天动地的嗝,那响声简直要把医务室的房顶都掀起来,气得他伸直胳膊给了我肩膀一个直拳。而这就是朔间凛月和濑名泉成为对方最不要脸的兄弟的开始。


刚认识小濑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口是心非,用流行语来说应当是傲娇,后来才发现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从骨子里就别扭,性格也烂得要死,甚至让我这种人都不仅感叹道人类真是一种奇怪而矛盾的生物。不过,幸好我是个长生不老的吸血鬼,脾气也自认为很好,于是便拥有足够宽裕的立场嘲笑他。明明——明明他关心人的架势跟我那位温柔的幼驯染都有的一拼,上帝却好像觉得这就足够了,于是伸出手来,像捏某种可塑的橡皮一样在形成小濑性格的那一部分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拧成螺旋的,扭曲的,最后留下了深深的掌纹和指印。于是温柔又别扭的小濑就这样诞生了,从一个赤裸的婴儿抽条成现在这般模样。而非常荣幸的是,我朔间凛月居然有这种运气——去成为他少有的会说一点真心话的倾诉对象。


不过就算我是他较为独特的那一位朋友,小濑最多也只是跟我谈一些鸡毛蒜皮的,比如今天天气很好的这样的话题。我们对友情的界限把控的向来都足够清楚明白,所以,当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学餐厅里咽下一口唾液,直勾勾地跟我说他很可能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时候,我震惊到把嘴里的碳酸汽水喷得他满脸都是。


我当然毫无疑问地被暴揍一顿,倒不如说按照小濑的洁癖程度他没直接杀掉我都是不可思议。闹剧结束后他报复般用我的衣袖擦干了所有糖水渍,又没好气地把一张大学洗衣房的洗衣卡拍在我脸上,活像一个被情妇纠缠最后掏出银行卡的爆发户,全然不顾边上的学生看我们的眼神宛如看两个弱智。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又多叫了一份炸虾来赔罪,然后我问小濑他的恋爱对象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交往,最好领过来给兄弟看看。


他让我赶紧闭嘴,别立什么婆家人的人设,说完这句话突然脸变得通红,好像他的银发上空都要因为高温凝结出蒸汽了一样。看惯了他不耐烦的脸后突然面对一张少女怀春般的害羞表情我简直鸡皮疙瘩都要从手臂上掉下来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说不定比我想象中还要纯情的多,于是咳嗽一声提醒他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小濑上个月参加了我们大学与意大利那边的名校联合举办的留学生交流活动,对于这件事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刚认识我的时候就提到过留学的志向,说日本很小,一个由咸水包裹着的小小岛国,小到不足以承载他的梦想。他想走出去,想去读意大利的米兰理工大学。


这听起来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可是我无故地觉得他就是可以。


但是当时我并不开心,他说着想走出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兄长。我当时就是这样看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的,只记得他波涛般的黑发在空气中翻涌。所以我对着小濑拖着长音抱怨,我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执着的想要出去啊,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阳光毒辣又刺眼,还不如在医院待着能更舒服一点。


那时候小濑好像已经听说过一点我的事了,只是他道听途说了哪一部分的哪一段我还不得而知。他摆出一副少见的真正严肃的脸,对我说。睡间,虽然我还没能完全了解你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应当为了别人的选择而停滞不前。


他知道我讨厌跟那个人一样的姓氏,于是吞掉开头的音叫我“kuma”,就是小熊的意思。你看,小濑就是这样温柔的人,所以我少见地没有当场反驳跟那个人相关的话题,也从此对小濑的出国梦想不做任何评价,在上个月他临行前甚至进步到能开玩笑要他给我带满满一行李箱的特产回来。


他当然没同意,但是给我带了正宗的千层面和帕尔玛火腿回来,我把它们全部加到我的新菜谱里去,做出了足够好吃但是让他眼前一黑的菜,又贴心地多留了一份发信息给真绪让他今晚来尝尝看。


我看出来,在小濑咽下食物时的那种坐立不安呼之欲出的神态不止是受食物卖相的影响,于是拉着小濑在他宿舍楼下的学生餐厅里像两个老头子一样地喝着饮料扯着淡。由此,我失去了价值一盘炸虾的金钱和一件干净的衣服,收获到一张五天后过期的洗衣卡和一个足够奇怪的故事。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小濑这么说,却不是一个疑问句,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玩味地挑起半边眉毛回应他,于是便格外自暴自弃地把眼镜摘下来,双指疲惫地揉捏鼻梁两侧那一小块发红的皮肤。他说,听着,我本来也觉得一见钟情应当算是人类理智蒸发的体现,太狂热——又太愚蠢。但是我闹了个大笑话。


——我们是从意大利北边出发的,我到了米兰,睡间,我跟你说过的。米兰理工大学,我走在里面活像一只迷路的蚂蚁,空揣着一怀雄心壮志看身边人来人往,看传统白色大理石拱顶和五颜六色钢架交错的模样,看每个人脸上那种自然而然野蛮生长着的骄傲神色,那金发简直要漂亮地甩到我脸上,而我竟然产生了一种羞愧。


——这里是他们的学校,他们的归属地,跟我濑名泉没什么干系,可我却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你知道的,我考学滑坡的厉害,不然不会来一个主修音乐的学校念理科,像只穿错鞋子的滑稽小丑一样的可笑。


——后来我们去看米兰大教堂,宏伟华丽的大理石建筑,显得脚下的游客们像一大群迷路的蚂蚁。意大利人真的很热情,这是我装都装不出来的东西,小广场上有人抱着吉他扫一把弦,人群中有立刻马上人应了一嗓子唱起歌来。


——我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跟他们一样自由。亚洲人大多内敛,所以只是围绕着拍手,或者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歌声,想来我也是其中一员——总之那时候夕阳打在精细雕琢的理石上,橙色的一种暖洋洋的质感,理石制的天使踩着廊柱好像下一秒就要动起来,连翅膀尖儿都坠着光点。我看着这样的景象,简直后背的肌肉都在发紧,对着玫瑰色的天空心里发誓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


——不过我的自我感动没能维持住三秒,一只灰色的蠢鸽子落到我头上,大概以为我手里有什么吃的,于是爪子毫不客气地纠缠我的头发,搞得一团乱,真是令人恼火 ,睡间?把你的笑容收一收!超烦的!


他作势要敲爆我的脑袋,于是我举起双手投降,又从盘子里顺了一只炸虾塞到自己嘴里示意他继续——反正是我花的钱。


小濑用三分无语七分深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感觉下一秒就能把我杀了。那深情的对象当然不是我,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去认领这个别扭理科男人生前半载枯木逢春般的恋情的程度,只是心里由衷地替他高兴,有一种老母亲看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般的慈爱感。


——我刚刚说到哪了?噢,鸽子。好吧,那鸽子挣扎着,用它的翅膀拍落了我的眼镜。总之我狠狠地在同行人面前丢了一把脸,他们小声地笑着,继续哼着歌,可是这其中有一个人十分的不长眼色,他笑得声音大到当时我恨不得一拳把他锤到地里,抬头看过去却不认得对方的脸。


——我不认识他,甚至一开始还把他错认成了女孩子。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交流生,却不知道为什么混在队伍里,见我瞪他突然就向我冲过来,半长不长的头发像火焰在流动,像个大神经病,只是抓着我的手指不住说着漂亮这一类的赞美之词,还说我是他的缪……


插嘴。我说,小濑确实长得漂亮,所以你终于意识到黑框眼镜在你脸上有多么多余了吗?你的眼睛都被遮住了。


我这句话好像无意间戳破了什么,于是小濑一瞬间恼羞成怒,摘下眼镜他连瞪我的气势都比以往凶悍了许多,眼尾锋利的样子看得我甚至有点害怕。最后他一边骂骂咧咧地让我闭嘴一边打包着炸虾,把书包甩到肩膀上跟我说再见。


我趴在餐厅些许油腻的桌子上昏昏欲睡,说小濑吊人胃口,睡前故事怎么能讲一半就走呢?


贫血使我眼前发黑,蜷在椅子上装一只犯困的猫,而小濑应当是看出来我不舒服了,于是说话的语速便格外的快。


——这个没礼貌的人跟着我们的队伍从米兰一路旅游到佛罗伦萨,期间一直缠着我,简直比一只围着人嗡嗡叫的蜜蜂还要烦人的多。在我离开佛罗伦萨的前一天晚上那家伙发神经说去喝酒,明明知道我早上七点的飞机却偏偏执意要拖着我一起,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体谅,拜他所赐我差点误了飞机。就是这样,没了。


我说这算什么,太简单了吧!小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说话的艺术?还是说理科男都是这样……


我没说完,小濑过来扒我的外套,吓得我立刻交叉双手意图守护自己的贞操——被甩到一边去。他找到我的手机给真绪打电话,叫真绪过来接我,语气听起来像是我下一秒就要死在餐厅里,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在电话里形容的。


我让小濑别欺负我的幼驯染,别吓真绪——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我哪一天会在昏睡中停止呼吸。可是我再没什么力气发脾气了,困意像潮水一样漫上来,累计到一定程度便会化为无形的重量,说不定会是死志另一种形式的体现,现在正沉甸甸地压迫着我的胃,十分恶心。


为了不把珍贵的晚饭吐出来,我选择沉睡。


我中途醒过两次,一次是在真绪的背上,我嗅到一点篮球社团活动后残余的汗液味道,还有独属于真绪的、健康的肌体散发出的气味。我的脑袋一如既往垂在他的颈窝,就好像小时候他第一次试图背着昏睡的我去上学那时一样,而他半长的头发扎着我的脸颊却没有以前那么柔顺,可能是他太忙碌疏于打理,也可能单纯是因为他太久没背过我,使我对这种触觉感到陌生了。


我不喜欢这种仓促感,就好像所有人,我的朋友我的幼驯染我的那个兄长都在一刻不停地前进着,都在抽枝发芽般生长着,他们总是要坐上图画册上的钢铁巨鸟,跑到那些蓝眼睛白皮肤的人们之间去。只有我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抱着膝盖咀嚼时间,我是一只被留在过去的腐朽吸血鬼。


第二次苏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那一点蓝的微光轻纱一样铺在我被子上,很宁静祥和的样子——除了我的手机靠着枕头哔啵作响,震动着把我从地狱里唤醒。


会在凌晨这么微妙的时间点给我打电话的人世界上不会超过三个,只要不是那个人打过来的我都会接。备注上跳动着一只狮子的表情,是小月,我曾经的亲爱好病友,也是“那个人”曾经的同班同学,现在正在凌晨两点半向我发来致敬。


真的有够混蛋的——可总有那么一个朋友,他干出来的所有混蛋事儿你不仅不会嫌弃甚至还愿意陪他一起发混。小月是只迁徙的燕子,一只到处翻滚的新鲜橘子,他一年足足有两百多天在世界各地穿梭,致力于尝遍每一种特色风味饮料并花费高昂的国际运费寄回大把大把的乐谱,多到简直可以从我家楼下一字排开直铺到法国去。


是的,三更半夜打电话骚扰我的笨蛋朋友,全名月永レオ的家伙其实是一位大作曲家,是一颗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早在他学生时代就发表过足以震撼日本音乐界的歌曲,也因此破格被我所身处的音乐学院录取,又毫无疑问地被编排入我的那个兄长所在的班级——天才们的聚集地。


小月大我一年,和我的交集原本大概只有“那个兄长”这一点——如果他不因为跌断手腕住进医院的话。那时我恰巧也因遗传疾病身体不适住院,更巧的是和他住一间病房,于是便成了亲密的朋友,也有幸近距离窥探到天才思维的一隅——宽敞的双人间简直要装不下他的音乐与灵感,从早到晚满溢着橙子一般跃动的香甜。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我的那个兄长刚刚选择退学出国,跑到美国去读他那什么医学。我不接受,也拒绝理解,我讨厌他单方面打破约定,说实话更是怨恨他自说自话的为了我去放弃前途——他凭什么!


我气得要死,从机场回家的路上被太阳晒进了医院,每天蜷缩在消毒水味的空气里昏昏欲睡,用医院统一发放的被子制造我柔软又结实的盔甲,自以为可以保护周身的肌肤,却忽略掉了疼痛感是从我内在迸发的,而音乐也是会从盔甲的缝隙间流入的。


小月知道我的事情,作为我和那个人共同的朋友他很聪明地选择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他的石膏手从相邻的病床对我射出一箭,音符锻造的箭头足够明媚足够阳光,有一点痛,却短暂地给了我点活着的实感。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竟是我和月永レオ三年拖拖拉拉的友谊里,唯一一段两个人能够坐在一起并肩唱歌的时光。


后来他先我一步出院,办理休学后开始周游世界寻找灵感直至今日,速度快到令我怀疑他的骨头是否真正恢复完全?可小月不在乎,他身上总洋溢着一种就算脖子折断也要起舞的新鲜气息,一种令大海都要干涸般的浓烈温度。他的才能是毒药,一种慢性上瘾的毒品,我后来才晓得他是为了抓住那一丝音乐之神不幸赐予他的灵感才从高高的树冠一跃而下跌断手腕的,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与黑夜中的我不同,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天生就适配于“爱,音乐,自由与生命”这样的的字眼。


有时候这温度甚至会灼伤我,小月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给我打电话问候,使用一些稀奇古怪的语言冲我打招呼,而我听见的则是国际长途按秒收费的金钱流动声。这几乎成了两个人间的一种习惯,也可能小月只是单纯想要鼓动我出门——总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所以,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我应当选择单刀直入:


——小月?这次又要用什么语言?法语?德语?还是说即将失传的古语?


可能我刚睡醒的嗓音发哑的有点可笑,电话那头传来被电流微微扭曲变质的笑声:


——都不对!哈哈!这次是来自于宇宙人月永レオ对凛月最最正宗地道的日语问候!我正站在东京的泥土上,可以的话,就直接打车从机场到你家了哦!


——我拒绝……我困得厉害……晚安……


——啊啊!凛月困了吗,真是没办法,好吧!等你醒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哦!我可是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说呢!


——好好……那小月下一次航班定在什么时间?不会在我睡醒前就飞走了吧。


啊啊!不知道!宇宙人月永レオ隔着小小的屏幕大笑着,而我的脑袋已经滑下枕头,手机也掉到床底:


“也许我明天就会出发,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出发!”


一个星期后的深夜,我在24小时酒吧里见到了他,忙碌的小月,脸上跳着一股格外鲜美明媚的表情,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比如说买彩票中奖五个亿这样的美事。然而听到我疑惑地提问之时他却哈哈大笑,告诉我这当然是比五个亿还更要宝贵的事情——他遇到了他的缪斯!


说着这话的时候小月递给我一杯起泡酒,很清爽的薄荷味与细微的柠檬酸,也许可以推荐给小濑。我这么想着,漫无目的地挂念着我另一位挚友之时却被小月张开五指在面前晃了晃,并对我在他分享他和那位缪斯之间的故事时走神表示大大的不满,几乎发出了狮子一样嘎噜噜噜的咆哮声表示抗议:


——凛月绝对出神了!啊啊,作为报复我是不会把说过的故事再说一遍的,你已经错过了我们相遇的片段!凛月就自己去展开妄想吧!哈哈哈☆!


——欸……小月真是毫不留情面呢。


——总之!总之!我一见到那个人的脸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涌出来,不,应当是灵感才对!凛月,你知道水晶在夕阳下折射的光辉吗,闪闪发亮的,他就有那么好看,像只风里的妖精,撺掇着小天使们在我脑内一齐吹响小号!这真是命运般的相遇,我当时就忍不住告诉他他真好看,然后写了好多曲子送给他!


这确实是小月风格的示爱方式呢,我回应着,吞下一大口酒精,感受温热爬上胃壁:居然没有吓到对方吗?


——没有!我想应该是没有!他虽然总是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因为他一开始好像误认为我是与同伴走散的游客,用意大利语反反复复地问我是否需要帮助,语法错误听得我差一点笑出声来。可是我意大利语也不是特别熟练,只好磕磕绊绊地回答不是,后来发现其实用日语交流更为流畅——他也是日本人。


——我太高兴了,感觉一见钟情了,只要看见他脑袋里就乒乒乓乓,好多好多的气泡漂浮上来。我可以为他写成千上万首曲子!灵感却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耳边溜过去——我可不会轻易放走。所以我当即找到纸笔趴在我的缪斯边上作曲。


——回过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我抬起头来,周围只有观看我现场作曲的游客,缪斯不见了!连带着我好不容易握到手心里的灵感也一并飘散了,我失去他好像失去了我此前经历过的无数个盛夏的日子,你能懂吗?凛月?我失魂落魄愣在原地,盘算着我还有没有再能遇见他的可能性,可是一抬头缪斯就坐在我前面的长椅上!


——我扑过去跟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好爱你啊!结果他一巴掌把我拍开,让我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第一次见的陌生人表白,说他只是累了想坐着歇一会——骗人,傲娇,好看的傲娇,我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关心的神色。


——我跟着他们的旅游团一路向东,绕路去了威尼斯,没有汽车的城市!上帝将眼泪流在了这里,我们走在街上,踏着砖石之时甚至会被水花溅湿裤脚。有时候,你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感,猜测整座城市是不是都漂浮在水上,低矮的砖楼被海风亲吻出别样的图案,好像也随着大海的呼吸而沉浮着,没有一点儿陆地的成分。我拉着他睡在渔船里,告诉他威尼斯夜晚的星星很美丽,是在日本的城市里看不到的绚烂,他百般不乐意,最后还是乖乖躺下了。


——我给他唱桑塔露琪亚,拖着很长的尾音,唱月亮,大海,我的小船,连四周的船夫都鼓起掌来和声,好像这是我月永レオ的个人演唱会!但是我的听众只有他一人,他裹着毛毯靠着船舷的样子活像一只把翅膀收敛起来的天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水花。于是我给他唱fa so la si do fa,一遍又一遍,他听不懂,眼睛却跟星星一样的闪闪发光,胸膛跟大海一齐起伏呼吸着。


说到这里小月好像终于是累了,口干舌燥了,于是举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脸侧立刻爬上一层红晕。他垂着头,连那一直不停跳动的小辫子也一齐耷拉下来,而我很长眼色地送给他好兄弟的坚实肩膀,并吐出我一直憋在心里想吐槽的问题:


我说,小月全程都没提到你的这位缪斯的名字呢,话说,用的一直都是“他”吧?


月永レオ真的累了,他看起来比我这个常年昏昏欲睡的人还要困顿的多,好像刚刚诉说那一大堆的故事耗尽了他的精血,也可能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喝下了太多的酒——我们的面前有一个空杯子摞成的小小巴别塔。


嗯?小月闷哼一声,头垂在我颈侧像一只快要被干死的鸟:我在开头就说过对方是男性,凛月走神的时候。


好吧。我想,短短一周之内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双双出柜,并齐齐选择向我倾诉他们的一见钟情对象,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小月继续说,至于名字……我们没有互相交换过名字……很柏拉图是不是?


他嗤笑一声,把酒气都喷到我的下巴上,好像吐出了一大口悲伤的气息,继续说:这就是为什么我约你出来聊天,凛月。


——我们没交换过名字……所以我找不到他,可是我留给他一朵玫瑰。


——玫瑰?不是乐谱?


我给了他玫瑰。月永レオ没有直面我的问题,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反反复复地强调。我给了他玫瑰。


——可是他没有联系我。




小月的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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